2015年3月7日 星期六

﹝二十一﹞: 彈珠的友情

馬克貝因補充:「子爵拜託我們,說如果公爵無論如何不肯聽我們的勸告,就把這小布袋交給閣下,若閣下看了布袋裡的物件仍不肯改變心意,那佩尼索拉國就完蛋,而他也因而有起義的覺悟了。」

公爵伸出顫巍巍的手接過布袋打開來看,眾人瞧不見裡面的是什麼,但看到公爵的臉上一會兒盡顯露溫馨之情,一會兒神色羞愧,一會兒滿臉懊悔,一會兒則顯出堅定的決心,霎時間不同表情都輪流顯露在他臉上。弗特覺得過癮極了,烏娜一臉同情,而馬克貝因則用滿意的目光看著公爵的臉。

公爵的手在顫抖,一個拿不穩,袋中的東西便滾跌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家定睛一看見是一顆顆彈珠,暗啞的色澤顯示這些彈珠已年代久遠。公爵拾起其中幾顆彈珠,眼神馳騁遠方,思緒早已飄到幾十年前。

那時,他只是一個十四歲孩童,彈珠是當時流行的玩意,既可以用它來裝進彈弓射樹上的鳥兒、射其他人惡作劇一番,又可以跟別的孩童比賽:那是先在泥地上挖幾個洞再每人蹲在地上輪流把彈珠射進洞,以最快時間把彈珠射進最多洞的就算勝利,這玩法最受歡迎──畢竟沒那麼多的鳥兒可射,而老是拿彈珠來射人也會遭人責備。

尼可跟艾格爾小時候已是好朋友,無論在學業、騎術及劍術方面尼可都及不上艾格爾,那時的尼可很自卑,唯獨射彈珠進洞的遊戲卻總是尼可取得勝利。他的自信都來自彈珠,所以在他十五歲生日時,他終於央得父親──就是當時的公爵同意舉辦一個全城射彈珠比賽。

原來當時的自己是如此自卑的人啊,尼可公爵現在想起,都差點忘了自己少年時所有的嚴重自卑感。究竟自己是何時變得如現在般自信目空一切?還是其實現在的自己仍是自卑的,而只是連自己也不知道?

看著眼前的那一顆顆已失去光彩的彈珠,他的思想又回到十五歲生日時父親為他而舉辦的那彈珠比賽,而他臉上忽然流露的憤慨神色令弗特他們大惑不解……

尼可記得,當時首場初賽他竟敗在麵包店老闆的兒子艾德佳手上,嗚,他每天苦練的技術,為何會讓一個沒怎樣練習過的外行人一下子打敗?這是他唯一自豪的技倆,他不甘心,他不願意失去唯一在別人面前抬起頭來的機會,當時他胸裡滿是憤慨之情,為何上天是如此不公平?不讓他有勝過艾格爾、勝過其他人的機會?他遂把心一橫,利用公爵兒子的特權剝奪了艾德佳的參賽資格。艾格爾得悉後對他說:「這不是犯規了嗎?」對,那時就是他人生不斷犯規的開始……

當時艾格爾見到尼可毫無改過之意的眼神便沒有再說什麼。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臉上罩著的那股寒霜卻是他從沒見過的。而到了決賽竟是他跟艾格爾對決,一向不擅長射彈珠的艾格爾是何時進步神速,竟能進入決賽跟他一決高下?

比賽期間,艾格爾對他竟視而不見形同陌路人,只是一言不發地專注比賽。一向溫柔的艾格爾竟然發怒了。尼可很害怕,比起經常發怒的祖父,他發覺他更害怕一言不發在生氣的艾格爾,所以他的手抖得厲害,射彈珠時大大失了準頭,他就如此戲劇化地輸了比賽。

可是他馬上發現比賽輸了原來也不是大慘事,最使他介懷的反而是失去了往昔艾格爾對自己親切的笑容。比賽結束後艾格爾終於講了一句話,他說:「將來要治理佩尼索拉的人怎能犯規呢?」聽到這一番話尼可簡直如夢初醒,他馬上到麵包店找艾德佳道歉,而艾格爾終於笑了,失去的笑容此時看來是多麼珍貴啊,那時他下定決心再不要艾格爾失去笑容……

往事如煙,尼可看著手上的彈珠,又想起種種前塵往事。他是何時對艾格爾感覺如此厭煩,竟連對方寫給他的信也不想看?而艾格爾現在又受傷了,這還是因為他放任魔獸為患不管所致……不,他不願失去這位一生最重要的朋友……

這時的公爵因看到艾格爾保存著多年前比賽的彈珠而內心迅速軟化,一旦將頑固緊閉的心扉打開,他便再次思量剛才跟馬克貝因的一番爭論。

他一直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雖然現階段得不到國民的諒解,但總有一天大家一定會明白他的一遍苦心,但自聽過馬克貝因的一番話後,其實他內心深處已暗暗同意對方的見解,只是這些年來他已習慣身邊的人聽從他的話,不能接受人家當面指出他的錯處。眼前的彈珠使他記起了當年的承諾,所以他必須回復艾格爾和其他國民往昔的笑容。

他堅定的目光與弗特好奇的目光一相遇,思緒便馬上回到目前,清醒過來的公爵放棄了自我,遂向弗特等人講解關於這袋彈珠背後的故事,連剛才自己的一番心路歷程都娓娓道出。

最後公爵說:「我竟然再犯規了也不自知,以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民著想,艾格爾要放棄我也是沒辦法的事。」說完還再三嘆息。

弗特焦急之情溢於臉上:「現在改過還來得及!少年時的公爵不是都辦得到嗎?」

「可是我已傷害了好多人……

「人孰無過?其實我知道公爵只是一心為國民好!」馬克貝因忽然大喝一聲,令到所有人都震動,又道:「如果現在放著國家不管不是更罪大惡極嗎?」

「是的,我明白了!」公爵也就著馬克貝因的氣勢大喝一聲,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公爵很快便收起了輕鬆的心情,一邊下令助手派人召回駐守留托姆島的本國士兵、逐出與利許關係密切的商人、徵召臨時民兵以暫時保衛往來都加納及安渥林的人及禁止任何人以利許名義徵調物資。能在這麼短時間有條不紊下達所有命令,不愧是國家的元首。

「也請公爵撤銷禁止國民奏音樂的法例,音樂可是此國人民快樂的源頭呢。」說完後馬克貝因深深施了一禮。為了音樂,要他的態度更謙恭也可以。

「當然可以……對了,既然你們如此熱愛音樂,我就送你一個雷歐涅留給我父親的物事吧。」說著公爵回到自己房間中,拿著一隻錦盒出來。

弗特扯了扯爺爺的衣袖雀躍地道:「哇,爺爺,瞧我們多走運!如此容易便找到位處安渥林的共鳴石了。」

馬克貝因也搓了搓手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叫作好心有好報。」

公爵把錦盒遞給馬克貝因,馬克貝因打開了,裡面只有一張字條及一本薄薄的書,此外盒裡便沒有其他東西了,弗特好不失望,道:「原來不是共鳴石呢。」

公爵:「共鳴石?應該是在艾格爾處,我這邊倒沒有,不管如何,你們先看看這張字條及這本書就明白了。」

馬克貝因先拿起字條,而弗特就同時取起那本書。馬克貝因認為字條裡會說明一切,先看字條對了解事情來龍去脈最為重要,而弗特卻如常人般對最起眼的東西感興趣。

字條這樣寫道:
雷歐涅於卡卡布八八六年到訪佩尼索拉,跟菲爾斯及拉特結成好友,並把共鳴石及樂譜相贈二人,以記念這份情誼。又二人決定共鳴石交菲爾斯收藏,樂譜交拉特保管。

──拉特於卡卡布八八六年

拉特該是公爵的父親,而菲爾斯應是子爵的父親。馬克貝因看過字條後,急忙湊眼看弗特已打開的書本,見書本第一頁寫著一首詩:

留托姆島啊,你是我永遠的戀人。

看啊,看啊,
看那躲在嫩綠草兒背後嬌美無儔的小白蘭,
看那繚繞在小白蘭上忙碌的小蜜峰,

聽啊,聽啊,
聽那風兒路過竹林輕輕的足音,
聽那雨水落在竹葉上滴答滴答的喁喁細語,

嗅啊,嗅啊,
嗅那春雨過後殘留在葉上的香氣,
嗅那葉下泥土混和著雨水的氣息,

拾啊,拾啊,
拾那沙灘岸邊已被潮水侵蝕得滑溜溜的鵝卵石,
拾那散佈著鵝卵石的沙灘上造型可愛的小貝殼,

走啊,走啊,
走到那總是溫柔對待大家的小瀑布面前,
走到那瀑布底下清澈見底的溪流中暢泳。

停啊,停啊,
願時光永遠停駐這一刻,
請讓我停止思考,因這一刻,我再容不下別人。

──雷歐涅˙佛列德立克˙里希塔於卡卡布八八四年

書的次頁記載著雷歐涅為留托姆島特地編寫的樂曲「森林與海的回憶」。

讀罷這首描述留托姆島風光的詩後大家都沒有出聲,雷歐涅果然不止是偉大的演奏家及作曲家,他寫詩的功力又再一次得到見證。弗特漸漸感到詩詞也有其吸引力,上次在都加納看到的那首詩言簡意駭,這次看到的詩則是細膩動人。原來除了用耳聽的作品,用眼看的作品也有其欣賞價值。原來文字可化成音樂,而音樂也能化成文字,藝術原不只停留在音樂的層面上。他從旅程開始就不斷留意各處的建築藝術,甚至他現在漸感興趣的文字也是藝術,不然大家何以廣泛應用「文藝」一詞?

而雷歐涅竟將留托姆島比作戀人,而且能看、能聽、能嗅、能摸這位戀人,他突然好想去這留托姆島啊,他好想引證雷歐涅的話,就只是為了他寫的一首詩。為了一首詩而去一個地方,這樣的行為會否太瘋狂?不管了。

弗特遂大叫道:「爺爺,我要去留托姆島!不要問我為什麼。」他怕說出原因會被取笑。

「為何突然如此堅持?只因讀了雷歐涅的一首詩嗎?」馬克貝因似笑非笑的看著孫兒。

「不要你管啦,爺爺。」弗特漲紅著臉道。

「其實只為了一首描述當地風光的詩就決定到當地看看,並不是什麼值得害羞的原因啦,爺爺以往到世界各地巡遊,選擇到訪的地方時也是一直依仗著大家口裡的評語及遊記作品呢。其實單是為了一首詩、或一本書到一個地方看似瘋狂,可亦有一份浪漫及放浪不羈的情懷喔。」

烏娜:「但若到達那地方後發現一切與詩中、書本裡、或人家的評語有所不同呢?那豈不會很失望?」

「其實人生就是由無限驚喜組成的啊,驚是驚事實跟想像中不同,但喜也正是喜事實跟想像的不同唷。事實能比想像的差,但也有機會比想像的還要好呢。還有,如一切都如想像般好,那你對人生還會有所期待嗎?如一切都跟書本及詩詞描述的一樣,那其價值就不高了。真正的好地方其好處是書本詩句也概括不了的。」

「還有,一個地方的好處,端在你懂不懂去發掘,端在你怎樣看。讓我來作一個比喻吧。」馬克貝因邊說邊向公爵要來一杯半滿的水。他拿著水杯遞到弗特及烏娜面前,問:「你們認為這隻杯子是滿的還是空的?」

「有一半是滿的。」弗特答。

「有一半是空的。」烏娜答。

馬克貝因總結道:「這隻杯既是半空亦是半滿,樂觀者會發現這杯子已半滿,但悲觀者則認為這杯子有一半是空的。同一件事就看你怎麼看,同樣道理,一個地方的價值也看你怎樣發掘,像留托姆島如此清幽的小島有些人會視它為仙境樂園,有些人則會嫌那兒氣悶。」

弗特問:「那爺爺喜歡清靜還是熱鬧的地方?」

「我都喜歡,總覺得各有各好處。」

「怎麼爺爺永遠都覺得事物各有各好?」

「人生實在充滿各種好處啊。」

「人生有各種好?那麼爺爺已年老,不會因為人生已走到盡頭而覺得年青的歲月比起現在好得多嗎?」弗特知爺爺個性豁達,所以對老人敏感的話題也毫不避忌提起。

「不會,還是各有各好。」

「騙人,哪裡有人不懷緬年青歲月……

「誰說我不懷緬?可是不止年輕的歲月,我也懷念小時候,也懷念壯年時期。我喜歡當小孩、當年青人的階段,但也喜歡成年,步入壯年,甚至現在步入晚年的時候。小孩時能無憂無慮,年青時因為無知而到處闖禍也不會被罵,成年時能逐漸建立自己的興趣事業,壯年時能享受之前累積的果實。」

「那麼老年呢?」

「老年就能懷緬過去的眾多美好日子,且對人生已有最成熟的體會,累積過去的經歷見識,這次旅行我感受至多。滿足於人生各種階段可是很重要的唷。」

「嗯嗯。」弗特似懂非懂的回應:「不管啦,爺爺,我現在要先彈奏這首雷歐涅特地為留托姆島編寫的樂曲。」

「不成!」馬克貝因把弗特正要抓起樂譜的手推開:「樂曲首次聽是最震撼的,尤其是描寫留托姆島風光的樂曲,當然要配合當地的景緻才能發揮最佳效果啦,我要把第一次的感動留在留托姆島!」

弗特喃喃抱怨:「裝什麼酷,真是的。」不過想到爺爺已間接答應去留托姆島心裡暗自高興。

公爵要趕到都加納探望子爵,而馬克貝因亦表示他們馬上要出發去留托姆島。是馬克爺爺心急要快點到達留托姆島彈奏新曲吧,公爵也不作挽留,和弗特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三人一出公爵府便看到艾德佳站在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一看到三人步出,他便如釋重負急步走過來:「你們沒事吧?我很擔心喔。」

馬克貝因拍了拍心口:「當然沒事囉,有馬克爺爺我在嘛。」

「爺爺臉皮厚起來時真是無人能及……」弗特話說到一半,已瞧見爺爺臉色難看,這才接下去:「不過這次說的也是事實啦。」

艾德佳:「好了,先回麵包店再說吧。」

踏進麵包店,弗特已急不及待說起剛剛的一番經歷,最後補了一句:「可惜此行找不到在安渥林的共鳴石呢。」

馬克貝因:「人生總有遺憾,這原是很正常的,之前已問了好多安渥林的路人,大家都沒聽過共鳴石的事,也實在沒辦法了。」

烏娜想大家從新振作起來,便轉移話題:「說起來,艾德佳叔叔便是當年彈珠比賽勝了公爵的麵包店老闆的兒子吧。」

艾德佳:「對,那就是我,想不到公爵還記起當年的事。實在只有你們才能讓公爵打開心扉呢,這樣終於能放心交給你們了。」說罷好像下定決心似的用力點一點頭,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顆石頭,是「風」的共鳴石!上面刻著:「風之攻擊魔法」。

弗特大叫:「什麼!」

馬克貝因只是略表訝異:「原來一直在你手上喔,請問艾德佳從何認定我們有收下共鳴石的資格?」

「你們已擁有了蘊含破壞力量的共鳴石了,應該知道共鳴石使用不當會招致災禍,因此若要掌管共鳴石,正確的心是必須具備的,所以先前一直在觀察你們的行止,實在抱歉。」

弗特吸了一口氣:「太好了,幸好我們沒幹壞事。」

馬克貝因臉有不悅之色:「我不是一眼便看出是好人麼?」

弗特不理爺爺,問:「艾德佳叔叔為何總好像知道共鳴石的不少事情?究竟是如何調查所得?」

「不,這個……不能再說了。」

馬克貝因:「好吧,這也不便多問。我們也該出發去留托姆島了。」

艾德佳替三人買了船票,把三人送到碼頭,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你們只要繼續追尋雷歐涅的足跡,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二十﹞: 大多數人的價值

他們溜到附近的碼頭,馬克貝因見到有人在釣魚,便嚷著自旅程開始都沒釣過魚。他走到市集買了釣具,就坐在碼頭垂釣,而弗特和烏娜則在附近散步談天。

過了好幾小時,弗特跟烏娜背靠背坐在馬克貝因旁邊都快要睡著了,遠處,有一個人影正逐漸向他們移近,而這時附近除了他們三個已沒其他人。弗特的神智因濃厚的睡意而不大清醒,那接近的人是誰?是修貝爾?是阿爾特斯?在差點睡著的情形下還是惦念著朋友,弗特實在太重友情了,不過浮現在眼前的清晰人影及傳到耳裡的聲音卻使他失望:「你們就是幾小時前剛在附近演奏過的樂團嗎?」

「爺爺,那是你的樂迷嗎?」弗特問。

「馬克爺爺,會不會是因我們犯了法來抓我們的?」烏娜怯怯地問。

一個樂觀一個悲觀,真是相映成趣。

馬克貝因張開半閉的雙眼道:「我認得這位是公爵的助手。究竟你是來邀請我們還是抓我們呢?……讓我想想,應該是公爵吩咐你邀請我們去見他的吧,如果是要抓我們,就會派那兇侍衛,而不會派助手來了。」

「好聰明的爺爺。」這助手在他那冷然的眼神下透出一絲欽佩的表情:「那請問你們有沒有空跟公爵會面?他正等著你們。」

馬克貝因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得意的神情自不待言。昨天他們來到公爵府門外卻不得其門而入,而今天卻被奉作貴賓施施然步進府第,只是經過了一天,他們所受到的待遇卻恰似天上人間。

公爵的聲音已自裡面響起:「呵呵,是馬克貝因樂團嗎?真歡迎你們光降,我已自下人裡聽說到你們出色的演奏……噢!是你們啊!」公爵走出來時發現馬克貝因樂團就是昨天驅逐的老人和少年,那副尷尬的表情弗特他們瞧著就樂了。

馬克貝因笑吟吟:「如你所見的沒錯。」

公爵的尷尬表情稍縱即逝,而且很快便變得高傲起來:「算了,反正聞說大家對你們的評價不錯,就當作是給你們一個機會在我面前演奏吧。」

「要我們在公爵面前演奏?不行。」

「為什麼?」

「我們只是靠音樂才華打動眾人的心來賺取些微生活費的人小物,聽到公爵對我們如此賞識實在深感榮幸,但我們的演奏實在不算什麼,不敢以此沾污公爵的耳朵。」馬克貝因這番話連消帶打,明裡謙卑,實為諷刺,真是端的厲害。

公爵有點不耐煩:「沒關係,這是我叫你們演奏的。」

馬克貝因笑道:「公爵真會說笑,這裡的法例是禁止演奏音樂的啊,我們之前已犯例了,現在怎敢再在公爵面前犯禁?而且我們只是名不經傳的樂團,這點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弗特加一句:「反正我們只是老人和少年的樂團。」

公爵自知之前得罪了這些人,但現在有求於人,為了在留托姆島提升個人名譽,唯有轉而低聲下氣道:「就當我之前說錯話好了,你們快開始演奏給我聽吧。」

馬克貝因見自己一連串的言論把公爵逼慘了,心中的氣也自消了許多,況且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公爵聽他們的演奏,可不能因自己一時的意氣搞垮,遂答應公爵的要求,和弗特烏娜演奏了幾首名曲。

公爵聽罷馬克貝因樂團的演奏,謙恭之情更甚,不由得讚嘆起來:「你們比起卡瓦羅國際劇場裡的音樂家的演奏真是一點不遜色。」

馬克貝因躬了一鞠:「承蒙公爵誇獎愧不敢當,馬克貝因樂團就此告辭。」怎麼爺爺要突然告辭呢?弗特和烏娜真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原因,還是爺爺又在耍任性了?他們卻不知道,馬克貝因要公爵有求於他,這樣說起話更有份量,才能更有效幫子爵傳達心意。

公爵發起急來,道:「且先別走!」

「要賞賜就請送到艾德佳的麵包店就行了。」

「我並不是想說這事,你們也知留托姆島為了利許豪邸落成將舉行宴會吧,而宴會的重頭戲就是試音會,這可是新人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啊,就我推薦你們參加如何?」

馬克貝因一口回絕:「沒興趣。」

「為何半點不考慮就拒絕?」

「因為我們已接受了布洛迪恩國的加連洛大使的推薦。」

公爵呵呵大笑,說:「我還道是什麼,你們當跟大使的約定不存在就可以啊,來,接受我的推薦吧,我再額外給你們跟勝出試音會同樣金額的賞金。」他見馬克貝因無甚反應,又道:「不用顧慮,加連洛大使只是貧窮的貴族,你們有佩尼索拉國支持就足夠了,哈哈哈哈。」一連串的狂笑聲聽起來甚是刺耳。

馬克貝因臉色越發陰沉,道:「原來如此,公爵為了自己的利益就踐踏別人的心,因此破壞別人的約定也在所不計。利許的手下就以在留托姆島舉行宴會為藉口徵調了麵包店的小麥粉,知否麵包店還因此被迫暫停營業?」

「還有酒場裡的酒也被搜括一空了。」弗特說。

馬克貝因續說:「而且森林裡松鼠賴以為生的核桃也因為宴會的關係被採摘一空,以致松鼠不得不起來襲擊往來都加納及安渥林的市民。士兵也因為被公爵抽調到留托姆島協助宴會的舉行,而放著松鼠威脅路人的安全。艾格爾子爵每每為此嘆息不已,而現在佩尼索拉國的人民也是滿面愁容。」

公爵不以為然:「哼,盡是些不懂國家政策的人,我的確是提供了利許不少方便,但這也是為了國家及未來的人呀。看看安渥林!比起幾年前寒酸的小鎮,現在確實繁華不少吧。國家受到滋潤,人民生活就能獲得保障,而未來的國民更是受益不淺,你和艾格爾的話實在讓我難以接受。」

此時公爵眼裡發出光芒,越說越理直氣壯:「剛才你們說安渥林沒有麵包沒有酒,其實你們並不懂經營國家之道。利許對我們國家的經濟建設實在太重要了,為了國家利益,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小部分人是免不了的。」

「為何小數人必須為大多數人犧牲?」

「因這樣的犧牲有價值。」

「價值又能由誰來定?」馬克貝因繼續連珠炮發地反駁:「你總強調一切是為了大多數人,那如果犧牲的是你自己呢?」

「當然可以。我雖愛虛名,但我並不自私。」

「既然你認為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小數人的利益沒關係,那麼若為了整個世界而犧牲佩尼索拉國,你會願意嗎?」

「不要假設不可能的事。」

「你說你並不自私,但你只想到自己國家,而不去想想其他國家,甚至整個世界,這不也是自私嗎?」

「我不理其他國家,我只關心自己的子民。」

「你這樣也叫關心自己的子民?我剛才還沒說完呢。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大多數人著想,小數人犧牲是應該的,但當你的國家成為小數的一群時,你還不是不願犧牲!」

馬克貝因見公爵仍不信服,遂把主題轉回佩尼索拉:「好,暫且不談世界,只談佩尼索拉,其實普通市民就是大多數人呀,他們現在正處於物資短缺的困境,說起來,你竟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大多數人,為了市民犧牲市民,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你胡說八道,我發誓我一直做的都是為了人民的幸福。」

馬克貝因不理公爵的話,自顧自說下去:「而且,你為了未來的人犧牲現在的人。」

「那有。」

「才不呢,你剛才就說過,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的國民。為了達到此一目的,要現在的人犧牲是免不了的,為何未來比現在重要?你仔細想想,現代人的幸福被催毀後,那還能孕育未來的人?」

……

「還有,為了所謂國家利益犧牲森林,犧牲動物,但現在動物反過來傷害人民,人民的損失更大呢,不少人都因被魔獸襲擊而受傷了。」

……

馬克貝因還是咄咄逼人:「而且,身為音樂藝人,最不可饒恕的就是:為了國家繁榮犧牲音樂發展。」

公爵終於可擠出一句話:「國家繁榮可使人民溫飽,音樂卻不能。」

「在心靈的層面上,音樂也能使人民飽足呀,為何視音樂的價值較低?音樂能填注人的心靈,這之所以往日佩尼索拉國的人雖然貧窮,臉上仍帶著幸福的笑容。市民有說過貧窮的生活就不幸福嗎?其實貧困並不等於不快樂,而心靈比錢財實在更重要。你看,現在國家是富強了,可是人民幸福的笑容卻減少了,那音樂和繁榮何者能為人民帶來真正的幸福實在顯而易見。」

……」公爵又復無言。

「讓我為大家講一個自古相傳但已被大多數人遺忘的一個關於水底之民的故事吧。」馬克貝因要說故事了,弗特和烏娜馬上變得興致勃勃,他們最愛聽故事了,而公爵則變得不置可否。

故事是這樣的:不知是發生在多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天,有個水底之民在河邊釣魚,有個普通人路過,見到滿河流都遍佈魚兒,但那水底之民魚獲並不太多,好奇起來就問:「水底之民不是懂得各種各樣的魔法嗎?為何不使用魔法把所有魚兒釣上來?」

水底之民抬抬頭回應道:「今天的晚餐只要幾尾魚就足夠了,把河裡的魚兒都捕捉不是多餘了嗎?」

「才不多餘呢!抓到所有魚兒後,能把它們帶到市集賣掉呀,那就能得到很多錢。」

「得到很多錢又如何?」水底之民不解地問。

「那就能累積財富啊,有好多錢就可買漂亮的房屋,僱幾個僕人,過舒適無憂的生活,到時就可悠閒寫意地坐在河邊釣魚了。」

水底之民笑說:「我現在不就是在悠閒地釣魚嗎?」

馬克貝因的故事說完了,弗特和烏娜半晌說不出話,都在細細思量故事的深意,可惜他們尚年青,只隱隱覺得故事滿含哲理,卻說不出哲理何在,他們滿臉疑惑看著爺爺。

馬克貝因不急不徐地開始解說:「佩尼索拉的人也一樣呀,他們本來就一直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雖然窮困,卻總算自給自足,就算國家累積了很多財富又如何?辛辛苦苦犧牲不少人、聚集很多財富後就能過舒適的生活麼?其實他們一開始的生活本就快樂無憂嘛。」

大家終於恍然大悟,馬克貝因滿意地點點頭:「所以說,犧牲不就變得多餘嗎?如此為國家犧牲人民、為未來的人犧牲現今的人、為討好富商犧牲動物、為繁榮犧牲音樂藝術,這種種犧牲又是否值得呢?」

馬克貝因又以嚴厲的眼光直視著公爵:「公爵為人民幸福引入利許,但利許卻正正是破壞人民幸福的源頭啊,如此本末倒置也真胡來,會認為現在的國家比從前好的大概只有你和那些因利許得益的奸商,最後整個國家都將被利許連骨吞下,說不定到時公爵連性命都會丟掉。」

「住口!來人!快把他們抓起來!」現在的公爵,就算明知自己不對,也不愛人家直接在他面前直斥其非。他終於忍無可忍,怒氣一發不可收拾,遂下令手下把這一干人等全抓起來。

站在旁邊那兇巴巴侍衛早就蓄勢待發了,只是老人和少年的組合,他並沒有放在眼內,他摩擦雙拳,獰笑著,看著三人的目光有如盯著逃不脫的小兔子。侍衛正想一隻手一個把看來較弱的弗特和烏娜抓起來,卻給弗特先發制人,只一腿便把侍衛橫掃在地。馬克貝因恨他之前作威作福的態度,現在又先上來欺侮少年人,遂單手把他抓起,再把他正摜出去。侍衛「砰」的一聲跌在遠處地上,這一踢一摜其實已是手下留情,他很快爬起來,卻也不敢再行造次了,站著不是,再上又打不過人家,尷尬得令人忍俊不禁。

公爵臉上陰晴不定,不過氣燄倒減弱了許多。

即使面對公爵的發難,馬克貝因仍鍥而不捨要傳達子爵心意,這次決定發動友情遊說對方:「公爵你仍未知悉吧,子爵為了使人們能平安往來都加納及安渥林而隻身到森林驅趕魔獸,因而受傷不輕呢。」

「艾格爾受傷了?」知道這消息,公爵臉色首次緩和起來。

弗特:「公爵讓士兵都調到留托姆島,放著魔獸為患不管,子爵才不得不隻身犯險被襲受傷呢。」

「他現在還好吧?」公爵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令人覺得他其實仍很關心艾格爾子爵。

馬克貝因:「子爵身體已無大礙,而他擔心的反倒是你呢。」

弗特這時從背包取出子爵給他的小布袋遞到公爵面前:「這是子爵託我們交到你手上的。」